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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对周梦蝶一无所知。
“我选择,早睡,早起,早出,早归。我选择,冷粥、破砚、晴窗。”
我在礼堂坐着,等待周梦蝶纪录片的播放,吵杂人群也无损我一人赴约的雅兴,比较困扰的是,年龄的增长不会自动养成少说废话的礼貌。电灯关上的漆黑,紫色蝴蝶降落凡间,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未知国度的开启。
我小声呢喃荧幕上的字眼,化城再来人,多么虚无渺茫的字眼啊。听到隔壁观众解释,才得知这名源自佛教经文,化城为幻化之城,再来人则指乘愿再来之人,还是周梦蝶的一首诗呢。而此片以周梦蝶的日常作息开始,见他天还没亮就起床,缓慢有条理地穿上紫衣系好鞋带,出门买报纸后在家缓慢阅读,慢条斯理地吃早餐,磨墨写字,正常不过的日常作息,谁能够想到眼前这位老人是一位伟大诗人?世事奇妙在于,我们的认知流于表面,单凭一面之缘认识他人过于武断,每个人都是那么平凡,却不平凡。
远道而来的傅月庵,一连跑了好几场的座谈会,今天来到马大中文系礼堂聊聊周梦蝶,今天是来说八卦的,他打趣道。周梦蝶是台湾文化不可或缺的一片风景,流传于世的诗词多不胜数,余光中曾说,周梦蝶写诗像炼石补天,补心中的遗憾,在纪录片里读了周梦蝶的一些诗句,我确实感受到他的诗是一种生命的能量,拥有极强的感染力,或许这也关系到他的经历非凡的缘故,才能写出非凡诗词。
“昨夜,我又梦见我,赤裸裸地跌坐在负雪的山峰上。”
聆听着周梦蝶亲自朗诵的《孤独国》录音,别于一贯朗诵诗歌的高昂清晰,河南口音的朗诵多了一份沉重,更能体会诗人灵魂深处的孤独,但孤独应是怎样的姿态?现代人常说自己孤独,不外乎身边没人相伴,而周梦蝶在武昌街摆卖书籍几十年,每天只要赚取馒头的收入就心满意足,身边不乏陪他聊天的人,常有人邀他去明星咖啡馆喝咖啡,晚上去庙里听经,但依然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。或许孤独也是一种豁达,对世事变迁看淡一些,逐渐看透生活轮廓,而这只能独自一人面对。
傅月庵并没为听众讲解《孤独国》的意境,表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欣赏角度,随着播放外国音乐家以这诗为灵感的演奏曲,语言的限制无法阻挡诗的魅力,演奏家深入挖掘内心的孤独寂寥,化作让我坐立不安的曲调,分不清乐器还是歌喉在宣泄不满,我知道这是生命歇斯底里的姿态,听见诗人灵魂深处的呐喊。
没有人该为任何人辩护,在乎你如何看待,是我在这讲座会里体会最深刻的。有者向傅月庵提问,为何周梦蝶崇尚缓慢生活,过马路却是急性子,似乎有矛盾之意。我闻言后一阵苦笑,人已经不在人世间,别人的辩护不过是强把自己的想象加诸在死人身上,讨论下来一点意思也没。我暗发牢骚,周梦蝶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,若真在乎就不会有我们认识的周梦蝶了——但也不过是我的自说自话。
讲座结束后我买了一本周梦蝶诗集,甚少读诗当晚却读了一大半,没几天就读完整本诗集,回绕在心中的是《约会》一诗,“总是先我一步到达约会的地点,总是我的思念尚未成熟为语言 ,他已及时将我的语言,还原为他的思念 ”,读不懂却让我爱不释手。周梦蝶的诗还真让人回味不穷的魔力,是诗飘入我的梦境,还是我误闯诗的国度,庄周梦蝶的心情此刻竟然有些理解。
我对周梦蝶始终一无所知,一如我对诗永远一知半解,而周梦蝶一生俨然就是一首诗了。
没读诗,根本写不了诗。 |
刊登于星洲日报:星云(6月份)